即使你换了那身衣裳、头上多了几根白发,依然不变的是那个回眸
原创 虚名 虚名的四维空间
2024年05月22日 11:22 浙江


甲花之后,电话就少了。那天,电话突然响起听到一阵悦耳的铃声,我接起来,那头传来“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熟悉的旋律,原来是胡同学的电话,说准备尽量多凑些同学去吴越聚聚,问意下如何?我不假思索地回他说“完全没有问题,期盼已久!”搁下电话,我便哑然失笑,所谓的聚聚,不就是一遍遍去重复已经重复过一遍遍的那40年来的旧事么?何以到了不久就将步入垂垂老矣“尚能饭否”的年纪,还那么地容易钻进历史的荒村陋巷、耽于梦幻的那些事呢?我讲不清楚!

然后,我第一想到的事是,如果不囿于仅仅回忆这个圈子,而要使这个聚聚更有意义,我一个当年在学校被戏谑为“教授”的,该做些什么。可是哪怕我对这个问题想了100遍,我依旧没有走出“怀旧”、“校愁”的怪圈子;在想101遍和102遍同样的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发动了引擎。车子把我带到被郁郁葱葱的树林包围着的山庄。那个房子里有我珍藏了30多年或者40年前在上海农学院的一个《毕业纪念册》和一些发黄的老照片。我一遍遍地翻看那时还年轻的我们的影像,又打开纪念册——那是个红皮子的就算在80年代也算不上特别精致的16开的小本本,里面记有在校两年各门功课任课老师的名字,扉页上是校长的题词,然后最与一般同学纪念册不同的是每个同学的《赠言》。我仔细翻阅了几十个同学的句子,有些有古典诗歌式的含蓄、有些则饱含哲理式的智慧、而有些句子让你觉得既非常玄奥却易于理解……总之,现在读来每一句都是无与伦比地优美,像一件件都像是敦厚完美的一碰即碎的艺术珍品,独独有一句却是不伦不类却野心十足:它是这样写的:“有烟同抽,抽!抽!抽!——烟朋:兆祥书”和“有酒共饮,干!干!干!——酒友:申华书”。这难道不是一纸青春的战书吗?!读完这些,只有一个感慨,我大抵可以很明确地肯定,当一个青涩少年或青年在写所有这些以及以外的赠言的时候,一定从没想过这是不是太过于落入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意义的陷阱了。

当我移开视线,与这些赠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张在学校西门外拍的毕业合照。它似乎平淡无奇,但现在看来,它最奇特的地方是,1986年那个年代同学们的穿着。因为,除了三位女生用红黄蓝的上衣渲染出上海大都市的洋场气息,以及我穿了件已经难以考证的便装,共有三位男生着中山装以外,另外的同学齐刷刷都着笔挺齐整的自衬衣和十分的西装领带。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统一服装是谁出的主意、又为什么大家都会有这件多少有点奢侈的礼服。我那时也有一套西服,有燕尾的那种,不过与大家不同的是我的是白色的,而大家都是深灰色的,也许是因为它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所以我没穿它。

除了这些,我又翻出了一本同学通讯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位同学的家庭、单位地址以及固定电话号码。我试着拨动键盘看看能不能打通其中的一个,虽然显示忙音,但我知道,在一个四维空间,那边的电话一定会响,虽然我不知道当这位同学在那个空间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是在多少光年之后,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接起来,跟我道一声,“老同学,你好,我也很好。”

我本想把相册带到现场,转而一想却没有。不是有“残缺美”一说吗?有时,模糊的记忆即使时空被错位,倒是比真实的历史更美好和温馨,我想。比如,当大家相聚,不停地争论某个上午在阶梯教室上生物课到底有哪些人迟到,老师到底怎么来形容DNA的……那真的比真正看到点名册上的名字喝翻开教科书求证会更有趣些。人生的有趣之处有时恰恰可能在于不确定的记忆,而不在确凿的事实。

我就带着这些毫无条理的思绪去了绍兴。在那里有先后到达的17个同学和6个家属们。

然后是绍兴老酒、同山烧外加柯桥、新古镇、鲁镇、柯岩和某某打卡地……

人生除了亲情、要数同学情(特别是心智成熟、没有利害冲突的大学)、战友情最为宝贵。可惜,一方面那种情分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另一方面才疏学浅、文笔拙劣,恕我不能生动地记下每个动人瞬间之一二。比如,罗同学的夫君怎么掉到了湖里、她又如何去救他而成了落汤鸡;钱同学的家属怎么起头唱起了《难忘今宵》;叶同学酒后争抢会长席位;在老街的夜宵,头儿因不能喝酒而强要拍下“先生喊你喝酒了”;阿祥怎么面授咖啡文化;等等等等。

相见时难别也难,三天时间不短也不长。

没有太多高潮起伏,但这种相见却在平静和简洁中明明白白地含有无限的优雅。一句简单的问候、几句稀疏平常的家常、一声叮嘱,都是情谊的本身;它避免了夸张的情感,而是借着相互的了解和理解,诉诸于纯熟的心灵。它抛开了罗曼蒂克的激动,而只知以宁静的絮絮叨叨来表达真实的性情。它涅灭了少时的悲戚,而只以乐观的心态包装起往昔的惆怅。

记得杜甫在拜访故友卫八处士后写下了一首五言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是诗圣,写得当然好。特别是这首,将人生感伤之情写得那么低徊婉转,耐人寻味。
至于我,在再一次离开同学们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即使你换了那身衣裳、头上多了几根白发,依然不变的是那个回眸。

两年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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